广义来讲,方证相应这个概念就是说所用方与患者所表现出来的证所对应,方与证之间建立直通桥梁,并以此作为诊疗的依据。举例来说,“按之心下满痛”,这是大柴胡汤的方证,当患者出现这个具有典型特征的证,就应该用这个方来解决。从这个层面来看,方证相应是在正确治疗疾病的情况下的必然需求。方证相应也是当代中国经方派的一面旗帜,对于提升采用经方治病的疗效,确实起到了重要的作用,也提升了中医所谓用药的严谨性。
从一切验之于临床的角度来看,我早期是以“方证相应”作为主要临床方法,确实在很多场景下非常有效。但是,在实际应用中也发现了不少问题。我想简要从几个角度来谈一谈,以便于探索出更适合于临床的方法以弥补其不足。
(1)对证的过分依赖会造成临床误判
在临床中,会有非常常见的两个现象。其一,患者不表述某些症状。比如说他认为他来治疗某个疾病,但是其他疾病的问题,他认为是不相干的,所以不表述。或者有些情况下会忘记表述。这会导致靠患者对证的描述,可能会丢失信息量。其二,患者表述的是不准确的信息,甚至是错误的症状信息。这跟患者的主观感受是否灵敏有关。如果患者主观感受不灵敏,或者很多他已经习以为常的感觉,不再认为是症状,比如身体沉重。很多患者是症状改善后才说感觉身体变轻快了,之前对于身体沉重反而是无感的。如果患者主观感受过于灵敏,则容易被医生的问题所误导。今天就有一个患者,说她的energy level很不错。但是我一摸脉,脉象非常差、虚弱无力。我说你的energy level不可能高。她马上改口说:是的,但我比较strong will,所以,我一直这么撑着。
还有一种情况,也非常常见,就是患者的症状确实消失或减轻了,但只是病邪隐藏了。我在临床中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:一摸脉我说你感冒了?患者说是啊,已经感冒几天了。再过几天复诊,患者说感冒已经好了,没有症状了。但是一摸脉,表证还在。还有一些咳嗽、痰饮问题,如果不仔细摸脉,单问症状,患者说已经好了,但是事实上是不除根的。这个时候如果停药,病情一定会在以后某个时间反复。
以上三种情况,都说明了如果我们只会通过问诊获得的证去把握病情,是有相当的比例会错过对核心病机及病程的把握。
(2)大合方降低了切中病机的准确度
目前的经方应用中,我认为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根据症状盲目合方,尤其是有些流派把六经都划分成不同的症状指征。比如,口苦咽干目眩就是少阳证,大便干就是阳明证,脾胃不好大便稀就是太阴证。患者只要出现六经病范围内的对应症状,就按经合方。这样我看到有些医师的医案会出现大量的合方现象。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,治疗新冠肺炎用的主方之一清肺排毒汤就是好几个经方的大合方。我认为在很多情况下,尤其是当代人的病机非常复杂,临床中进行合方是非常有必要的。但是,如果医生根据症状用方,把症状分类到六经或用其他方法归类,然后进行合方的方法,是非常值得商榷的。这种做法极大降低了切中病机的准确度,有种乱枪打鸟的意思。我相信以相当高的比例会有疗效,但也有相当的比例一定是降低了治疗的精准度,乃至在治疗中做了很多无用功。同时,也一定有相当的比例是对病机的误判。
(3)体质理论会掩盖部分患者的当下状况
体质理论是中医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当代体质理论当中比较常见的是黄煌老师的方-病-人体系,在临床中有它非常好用的一面,比如对于桂枝人、大柴胡人的描述非常形象。临床中,如果遇到了此类非常典型的患者,有效率也非常高。但是,也要防止在临床中出现一叶障目的情形。临床中的病人,有大柴胡人壮实的形象下,体虚不适合用下法的,也很常见。同时,不同体质的人,当下的病机问题多不全然跟其体质强相关。所以,在临床中,治在当下这个原则应该是高于体质原则的。我们从患者的体质所看到的,归根结底还是要同患者的症状、脉象相合的情况下作为整体判断的依据之一,而不见得必然是用方的特异性判断依据。
就像任何一个中医学说和流派一样,方证派也必然有其长处和短板。中医学习和实践的这条路,就是需要不断反思,不断在临床中验证和警醒,并不断弥补和提升的过程。